2010年12月8日 星期三

光陰的故事 眷村的今與昨

The Past and Future of Kaohsiung's Veteran's Villages


Many residents still live in the Mingde New Village, making it a kind of "living museum."

Veteran's villages are a prominent part of Taiwan's history. Sixty years ago these villages were created as temporary shelters for families of military personnel that came to Taiwan. In 1949, the Republic of China retreated to Taiwan and people came from almost every province in China. Many came with wives and children and needed housing, so veteran's villages were built all over Taiwan. Gangshan village was developed for the air forces, Cianjhen village housed the army and Zuoying village the Navy. At that time the military believed they would soon retake the Mainland, so housing was originally only temporary. Communities began to develop their own dynamic culture and over half a century later they now embrace this land they now call home.

In Zuoying, officers lived in large housing previously constructed by the Japanese. Houses were then constructed for the lower ranking marines. However these single-story houses provided minimal functionality. There were no fences, sense of ownership, space or privacy. The residents eventually made their own fences out of bamboo, which became a signature feature of these villages. This earned the veterans' village the nick name the Bamboo Fence Grid. The resilient bamboo fences alongside hibiscus bushes became a symbol of the Veteran's Villages.

In 1980, the Veteran's Village Reconstruction Project was launched and many of the old villages were demolished and replaced by modern apartment compounds. However, some of the original veteran's villages still exist. The veterans' village in Zuoying District is the largest still in existence. During Japanese colonial rule, the Japanese developed Zuoying as a major military port.

When the ROC arrived in 1945, Zuoying became a strategic Navy base. As it grew it began to take on its own character. The Mingde New Village has only 52 residences that live in single family houses with their own gardens and backyards. Each home is approximately 250 pings (approximately 826 square meters). To this day Mingde New Village still houses retired captains and admirals and their families.

These old-fashioned veteran's villages are sadly disappearing and the culture is in danger of disappearing. Some people have started working to preserve the military villages. Mayor Chen Chu feels the military villages are part of Taiwan's irreplaceable historical heritage and has already developed policies to preserve the Zuoying's veteran's villages. The City Government delegated 59 hectares (approximately 0.59 square kilometers) in the Zuoying District as a cultural heritage site. The City Government has also been negotiating with the Ministry of Defense to exchange the land in Zuoying with other parts of Kaohsiung. The ultimate goal is to transform the village into a cultural park.

The Mingde New Village is still occupied by many residents. Although, it is considered a living museum, many people are worried the government's renovation plan implies the demolition of the entire village. This is certainly not something the city wishes and vows the cultural park will invite contemporary artists such as Li Mingze and Su Wangshen to revitalize the village and retain its history, heritage and identity. However, the artists will be free to express their creativity.

光陰的故事 眷村的今與昨

明德新村仍有許多現居戶,可說是「活的博物館」。

眷村因其獨特的時空背景形成特殊的文化聚落,保留著一個時代的能量與文化,眷村居民在這片土地上將對家鄉的思念的投注,轉化成對這片土地的依賴並生根,綻放出台灣近代獨特而鮮明的文化。
1949年國民政府撤退來台,從中國大陸各省來台的軍人子弟及眷屬也隨著國民政府撤退到台灣,群居或散居在台灣各個城鎮,依不同兵種被安置於各處,高雄岡山是空軍子弟,前鎮是陸軍子弟,左營則是海軍子弟。除接收從前日本人所遺留的房舍給左營海軍將領及眷屬而有較好的居住環境外,因為當時的政府和軍眷都抱持著即將反攻大陸的信念,故僅建造許多臨時而簡陋的平房給其餘的官兵居住,四週也沒有圍牆,且為了方便起見,以竹子圍成籬笆,這種簡陋的眷村就叫竹籬笆,竹籬笆圍成的空間和竹籬笆旁嬌豔的朱槿是眷村獨有的印記,1980年眷村改建計劃實施後,許多老舊眷村被拆除改建成集合住宅形式的大樓。

高雄左營是全國單一軍種最大的海軍眷村,自日據時代起,左營就被闢為軍港,光復後(1945年)成為海軍基地並廣設眷村,孕育出風格獨特的眷村文化。

而高雄左營的明德新村則不同於一般「竹籬笆」的印象,全村僅52戶,獨門獨院的日式建築,平均每戶約有250坪,是日軍遺留在左營最高級的眷舍。1949年海軍總部遷至左營,明德新村核配給當時服役的將級軍官家眷們居住,當時即有「將軍村」之稱,至目前為止,明德新村除了少數住戶為上校級者,絕大多數仍是將軍們。

眷村文化面臨消失的景象,喚醒國人對於保留眷村文化的意識。高雄市長陳菊表示眷村文化是台灣歷史文化的一部分,保留左營眷村為文創發展園區是市府的既定政策,目前已將面積廣達59公頃的眷區土地全部登錄為文化景觀,更不惜採取「容積移轉」、「以地易地」方式,向國防部爭取左營眷村保留。

仍有現居戶的明德新村,可說是「活的博物館」,高雄市政府和許多人同樣關心眷村改建計劃實施後,明德新村恐將面臨全面拆除的命運,市政府希望能保存左營眷村並轉換為文創發展園區,目前已有知名藝術家李明則、蘇旺伸進駐,希望透過明德新村跨時代的歷史背景,讓眷村園區活化,也給予藝術工作者創作的空間。

文/張小琪;攝影/曾鄂生、楊蟬華

2010年11月23日 星期二

遇見陌生人



旅行的時候,常假自己是一隻小鳥,乘著風,追逐千山萬水璀璨的風景。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卻難忘你的身影,
難忘你那雙深邃的眼神,究竟是望向何方,彼此之間能夠激起多少漣漪?

陌生的異國街道,時常和佇立街頭的小販不期而遇,陽光灑落在他們身上,
茫然的臉龐略帶一點憂鬱
我不知道他從何處來,將往何處去,他的人生又是怎樣的人生?
街頭叫賣的陌生人,我很難忘你的孤獨憂鬱的表情,
你追逐的城市之夢可曾---實現?

不管是短暫或是溫馨的交會,現在回想起來,仍然是生命中甜美恆久的回憶。
散落在天涯四處的陌生人,你是否仍然佇立街頭,等待下一個有緣人?

Marian.Wang 攝於 義大利羅馬2009.7 

2010年11月17日 星期三

菜單質感啵棒 300本A剩1本

故宮晶華「清宮御膳」菜單

故宮晶華第一代菜單封面採白色鋼琴烤漆。
圖/台北晶華提供





像畫冊一樣精美厚重的菜單

圖文並茂的菜單像一本書那樣厚,等待服務員來點餐的時光,可以慢慢瀏覽討論。但因為太多菜,也讓大家更糊塗不知該點啥,最後還是聽服務員的推薦點菜。







餐廳的菜單精美到讓人愛不釋手,台灣故宮晶華餐廳竊案因而頻傳,開幕時特製300本中英文對照版本的菜單被客人順手帶走,如今只剩一本,店家估算損失近百萬元,決定未來菜單將拿來當做商品,賣給消費者。
故宮晶華廳第一代中英對照版菜單,封面採白色鋼琴烤漆,將經典名菜的由來、典故寫得十分詳盡,具有典藏價值,因而頻頻遭竊,中英文版只剩一本。而中日文對照版本最初也印了300本,如今也所剩無幾,最近就有客人用完餐後表示想收藏菜單,故宮晶華便以一本3000元出售。
除了基本菜單外,故宮晶華還有針對不同特定宴席製作的菜單,如「國寶宴菜單」,搭配有故宮文物照。

●故宮晶華 日客加購30本
故宮晶華執行總監楊惠曼表示,原本這種宴席特製菜單會附贈給客人,不過竟有日本客人一次加購二、三十本,要帶回日本送人。廳內的「清宮御膳」菜單,因為同時標註滿文、中文,加上金黃色封面,如同聖旨一般,也獲得許多客人青睞。「台灣茶宴」則是把菜單放在玻璃管內,內附茶葉,取出菜單便能聞到茶香。業者表示,這類宴席用的特別菜單,多半以800到1000元的售價賣給客人。
目前故宮晶華使用的是第二代菜單,是簡約版本,第三代菜單即將問世。楊惠曼表示,如果客人喜歡第三代菜單,未來會以議價方式,看客人需要量來決定售價。

●華泰王子 李白詩句伴菜色
華泰王子飯店九華樓的「九華饌」菜單,也很精彩,猶如套書摺頁,用李白詩句發想與菜色相伴,造價不斐。業者表示,如果客人喜歡,未來也不排除特別製作,賣給用餐的客人。
業者表示,菜單主要功能還是用來點菜,通常餐飲同業為搜集情報會偷菜單,但是沒有想到做得精美的菜單也能創造商機,因為菜單複雜雖拉長客人點菜的時間,但也讓許多原本不準備點某些菜的客人,因為菜單寫得太詳盡,想點來試吃,間接帶動餐廳業績。

●大董烤鴨 賣價直接標封底
在中國大陸,菜單則真的已被當做商品販售,像是北京大董烤鴨的菜單,立起來約有半身高,菜色照片如同雜誌質感,夾以詩文相伴,封底標註一本人民幣1000元(約台幣5000元),另有菜單是採中國風造型,軸線直接捲上毛筆,老外尤其喜歡。

佛羅倫斯記(四之四)

但丁故居

佛羅倫斯對文藝復興的貢獻,並不限於藝術,而也包括文學,因為廣義的西方現代文學(相對於拉丁文的羅馬文學),正是由但丁,佛羅倫斯之子,率先推動的。是但丁,在一般作家仍習於用拉丁文寫作的傳統下,把他的母語佛羅倫斯的方言提煉為詩的載體,寫出靈魂在人性與神性之間,歷經地獄、煉獄到天國的掙扎、奮發與得救,成為現代最偉大的史詩。一入佛城,但丁博大的精神,鷹隼矍鑠的面貌便處處可見,不但大理石像高供在聖克羅且的廣場和烏菲琪畫廊的中庭,而且《神曲》的名句也處處立牌釘在《神曲》中提到的地點,包括《煉獄》第八章涉及的老橋(Ponte Vecchio),和《天國》第十五章涉及的但丁路一號(Via Dante Alighieri 1),竟達32處。

到佛城第二天下午,我們按著地圖,在卵石砌成的巷弄中找到了但丁的故居(Casa di Dante)。地址是聖瑪格麗妲街一號(Via Santa Margherita 1),當地的傳說是但丁的出生當在這一帶的某一座屋裡,但是今日所謂的故居其實是建於1875年,原址本為中世紀的一座古塔;到了1910年,佛羅倫斯市政府為要營造中世紀街景的風味,又再加以修復。專家爭論不已,唯一的共識只能確定就在這一帶而已。聳立在遊客面前的是一幢三層磚屋,臨街的牆上懸著方正的海報旗,紅底上的白圓圈裡有但丁的側像,下面供著但丁的半身銅像。在巷中遇見一隊遊客,為首的嚮導高揚著領旗,卻不是來拜但丁。我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在德國的呂貝克,和黃維樑參觀湯默斯曼的紀念館,觀眾寥寥;我告訴維樑或能得詩,第一行就是:「所謂不朽,就是禮拜三只來了三個遊客……」

那一天在但丁故居見到的遊客倒並不寥寥,但也不算濟濟。《神曲》三卷各為三十三章,加上序詩共為百章。論觀點則其中的宇宙論、天使論、神學均以湯默斯‧阿奎納斯的系統為據。論人物則不但引述古羅馬史,還包括意大利近代史與當代史,甚至涉及但丁自己的朋友與敵人。但丁認為他那時的教會已經違背了神旨,簡直就是「娼妓」,因此《地獄篇》的途中他竟見到七位教皇。所以《神曲》所述雖然是靈魂神往上帝的歷程,應該以天人合一為主題,實際上由於刻劃生動,卻十分人間世,於世道人心,頗著墨針砭。然而但丁絕對不僅是志在移風易俗的道學家,而更是正視人生洞察人性的藝術家,所以艾略特強調:「但丁與莎士比亞平分天下:無人堪居第三。」

我們在故居的陳列館中低徊了大約一小時;那地方規模不大,收藏也欠豐,只能稱陳列館,難稱博物館。陳列室共有七間,依次是但丁當年的佛羅倫斯,但丁的早年,但丁在佛城的政治生涯(1301-1311),但丁的流放生涯(1311-1321),但丁的圖像,但丁的遺物。

詩人的遺物不僅在佛城,因為他被故鄉放逐,二十年不得歸來,死在拉凡納(Ravenna),也就葬在他鄉。我逐室參觀他的文物,一面懷念詩人黃國彬,三大卷《神曲》的中文譯者。三十多年前他為了要譯這部偉大的史詩,曾從香港來意大利留學一年,一面學習意大利文,一面也就親近但丁的遺跡餘韻。窮二十載之功,他終於用中文為但丁招魂。

佛羅倫斯既為文藝復興之古都,兼又氣候晴美,風景絕佳,自然吸引北方的作家,尤其是苦於肺病的一些。十九世紀初,英國女詩人巴蕾特(Elizabeth Barrett)與白朗寧(Robert Browning)便常住在此城,她更在此逝世,有墓地可以憑弔。小說家勞倫斯也奔赴晴爽的南國來此,並寫成名著《亞倫之杖》(Aaron's Rod)。另一位女作家喬治‧艾略特也兩度來佛羅倫斯,不但同情意大利人的復國悲情,還寫出像《羅摩娜》(Romola)這樣的、以十五世紀的佛城為背景的歷史小說。最有名的也許是雪萊了:他盛讚此城為「流亡之都」(Capital for Exiles),其實這稱呼也可含負面的意義,因為當年放逐但丁,而且不准生前還鄉的,正是此城。雪萊的名詩〈西風頌〉也是他住在此地時寫成的,採用的三行一節連鎖體,就地取材,正是取自但丁的《神曲》。雪萊自述其靈感來自「佛羅倫斯近郊阿諾(the Arno)河畔之森林,當天颳起狂風,氣溫又暖又爽,水汽匯集,下注而成秋雨。」

回望名城

8月12日,臨別佛城的前一天,一家七人帶著依依不捨的心情,搭乘公共汽車去東北郊外的費耶索雷(Fiesole)。晨風涼爽,蟬聲迢遞,廿分鐘後便抵達費鎮的車站,正當坡道的起點。冒著响晴天的豔陽,沁著微汗,我們憑直覺循著盤旋的坡道一路朝上攀登,希望能到絕頂,去恣覽腳底那名貴而高雅的文藝古都,好把深心的記憶停格在美的焦點。在兩處三岔路口都選對了捷徑,我們一面艱苦地盤旋,一面間歇地停步,越過松杉的陰影,夾竹桃、繡球花的豔姿,怯怯窺望隱士居一般的庭院與樓窗,暗暗嘆羨,是誰家的神仙眷屬,竟能高棲在佛羅倫斯中世紀的紅塵之上,偶睜天眼俯覷人寰?我心中有一絲奢望:也許銜環銅獸睥睨的高門會忽然敞開,好客的樓主會笑迎我們進去……於是一段奇遇就展開了,說不定竟是梅迪琪豪門的支系呢。

費耶索雷在公元前原是伊楚利亞、然後又是羅馬帝國的重鎮,後來因為佛羅倫斯興起,在十二世紀漸告衰落,直到十五世紀才因梅迪琪家族的支持與本鎮藝術家的奮發得以新生。在遠古時代,它早已受到希臘文化的影響,尤其是間接從意大利南部的希臘屬地所傳來,所以鎮上的考古博物館迄今仍展示希臘的陶罐與銅雕。至於羅馬的遺跡則見於博物館後已廢千年的半圓形露天劇場(Teatro Romano),22排的弧形石座可容三千觀眾。我一路逐排縱落到坡下的圓心,對我存母女喊話,共鳴撼耳仍非常羅馬。

最後我們攀上了坡頂,走到了深庭大院的疎處,籬樹鐵欄的缺口,可以一覽無阻地俯眺佛羅倫斯。比起三天前在百花聖母大教堂穹頂的高瞻遠矚,此刻我們的眼界又超越得多了。但見好幾公里下面,除了身影魁梧頭角崢嶸的幾尊大教堂、宮殿與塔樓之外,其他一律四、五層建築的橘頂白壁,起伏不大卻波陣壯闊,直覺上只髣髴白瓷盤裡盛著琳琳琅琅的琥珀和瑪瑙,映著豔陽,令人目迷而神馳,不能收心。其間蜿蜒隱現的一帶鈍綠,該是阿諾河了,上面數得出六座橋來。河水向西流,要過比薩才出海。排樓盡處,沿河北岸鬱鬱蒼蒼,應該就是雪萊當風得詩的森林了。

腳下這美麗而高雅的名城,也曾歷經浩劫與危難,並非一直嫻靜如此。在中世紀她歷經了戰亂,包括諸侯與黨派的內戰,加上與鄰邦甚至教廷的鬥爭。1348年的黑死病更難倖免:薄卡丘的名著《十日談》(Decameron),講的就是當年有十位貴公子與淑女,為避瘟疫逃來郊外的費耶索雷,在山上十日,每日每人講一個故事,共得百篇之多。儘管如此,佛羅倫斯,文藝復興的名城故都,仍然挺過來了,而且挺立得那麼壯麗而安穩,只因她是全人類文藝的寶庫,那麼多偉大的藝術家、建築家、作家、詩人,用天才和毅力支撐著、簇擁著她,不讓她散掉,不容她倒下。更可貴的是梅迪琪望族,富而有品,貴而下士,一代接一代,為天才的火炬加油添薪。

聯合報╱余光中 2010.11.17

2010年11月16日 星期二

佛羅倫斯記(四之三)

佛羅倫斯的「百花聖母瑪麗亞大教堂」。


仰攻穹頂

歐洲各地的大教堂、博物館、宮殿、古堡,自中世紀以來蔚為大觀、壯觀、奇觀,往往有賴宗教的信仰。這許多大建築,從精心設計到辛苦完成,往往曠日持久,不是始建者生前能夠竣工。例如科隆的雙塔大教堂,從十三世紀起建,一直到十九世紀完工,斷斷續續,竟拖了六個世紀。「成事不必在我」,小我的信仰令個人以有緣能夠共襄盛舉為幸。科隆的大教堂雄鎮全城,就名Dom。佛羅倫斯的「百花聖母瑪麗亞大教堂」也簡稱Duomo,來自同一語根。

Duomo始建於1296,到圓穹上面的頂閣(cupola)完工,已是1434年。其間參與工程的名家有好幾位,包括畫家覺陀。頂閣則由文藝復興早期最傑出的建築家兼雕刻家布魯奈勒斯奇(Filippo Brunelleschi)建造。整座大教堂的風格兼有羅馬式與歌德式的特色,而最奪目的八邊形圓頂,土紅的底色用八道白弧瓜瓣一般地把穹窿等分,遠望很像皇冠,則有文藝復興崇尚理性的氣象。

既有穹頂又有頂閣,當然有梯級可通,怪不得Duomo外面的廣場上總是排著有意登高的人龍。第三天我也加入了這條緩遊的長龍。進入了大教堂,有一道邊門引遊客上階,開始463級的攀登。我喜歡登高,在愛丁堡登過兩百英尺287級的史考特紀念黑塔,在中山陵登過392級的陵階,在泰山曾從南天門攀到絕處的玉皇頂,在樂山也自大佛的腳趾仰躋到佛頭。登高,是響應風雲的號召,接受地心引力的挑戰,是要高攀神話和傳說。登高,是測驗自我的體能和意志,唯一的獎品是望遠,把天涯逼到地角,逼地平線一再讓步,報復它不懈的緊囚。

高雄市區左岸大廈我的寓所在八樓,而西子灣文學院的研究室則在五樓。早在減碳運動之前,我已習於攀階,不乘電梯,久之也不氣喘了。不過腳下這463級天梯卻不容我一鼓作氣,過了百級就不免一再停步小駐,讓腳力更健的「登友」匆匆超越。我發現自己稍息時並不喘氣,只是脈搏加速呼吸轉促而已。倒是越我而上的不少中年遊客,聽得出已經累得噓噓咻咻,不能自已。一家七口,女婿為政、四女季珊、外孫飛黃、孫女姝婷,一路陪我共攀,直到穹頂。我存和珊珊到了這裡,就止步不再上去。穹頂的狹窄圓徑,俯視是大教堂的正廳,只見點點黑頭,仰視則壁畫四合,如升天國。

不過此刻氣喘汗沁的登高隊伍,卻無心細賞內穹,只想再接再厲,鼓其餘勇,冒出戶外,去重見天日。全佛羅倫斯在外面,不,下面等著呢,爬吧,這最後的一程!

石級步步,越高越窄,同時也越陡,考驗當然也越嚴。更要命的,是轉折越多,變成螺旋迴升,簡直步步都得向立體的褶扇輻輳狹柄去找落腳,啊,托趾之點。真是步步為營,只准踏實,不堪踩虛。一步之虛,就成大錯。三代同遊之壯舉,勢必草草收場,無窮的煩惱,怎麼能善後?這種險境,大概芭蕾舞女的腳尖舞才可以過關吧?此刻必須全神貫注,不但落趾要準,而且兩臂還得左支右扶,巧加配合。

奇蹟一般,我終於擺脫了踉蹌,投入風吹日麗的戶外,深呼吸開敞無阻的空間。縱目所及,整座佛羅倫斯城匍匐在我們腳底,沒有僭越的摩天樓在唐突風景,只見磚紅低調的密集屋頂,半覆在複窗千眼的白牆之上,緩緩起伏如層層疊浪。腳痠之苦,此刻,用眼暢來補償。登高所以望遠,望遠所以懷古,這是時空忽然恣享的豪奢。所以這就是托斯卡尼啊,那下面曾經是文藝復興,千門萬戶,那些縱街橫巷,輻輳廣場,曾響過達芬奇、覺陀、波提且利的步音,梅迪琪家車過的轟動。

高攀塔樓

Duomo內腑(nave,俗稱本堂或正廳)南側外,嵯峨矗起一座鐘樓,狀如沒有尖頂的方尖塔,名為「覺陀之塔」,意大利人叫作Campanile di Giotto。塔高84.70公尺,建築上是佛羅倫斯的哥德體,1334年由覺陀親自設計並監工,只建到第一層的飛簷。覺陀身後由名畫家畢沙諾(Andrea Pisano)等人接手,終於在1359年竣工:一切均按覺陀的設計,包括三層拱頂細柱窄框的長窗,只有塔頂不照原定的尖頂而改為方正凸邊的平頂,更顯得典雅莊重。

覺陀之塔也有梯可爬,共414級,比Duomo穹頂只少49級,怎能放過不登呢?如果不登,豈非厚布魯(奈勒斯奇)而薄覺陀?在來佛羅倫斯之前,我但知世有覺陀而不知有布魯,因為「覺陀之圓」太有名了。據說當年教皇要找一位藝術家來裝飾教廷,派人向覺陀討一件他作品的樣品。覺陀當使者之面用紅漆隨手畫了一個圓圈。使者驚問:就這點嗎?覺陀說:帶去好了,且看教皇能否參透吾意。錢鍾書在《圍城》裡就用過這典故。

於是兩天之後,又鼓餘勇再度登高。這次只有女婿為政一路陪我了。雖然石級較少,登者也不像爬Duomo的那麼熱門,但地心引力(也就是城隍菩薩了)也並不缺席,照樣扯人後腿。同樣也是越到高處,階級越窄越陡,螺旋的隧道也越逼迫。更要命的是如此透天鳥道並非單行,而是雙向,不但登者力攀欲上,還有既登者踉蹌尋路要下來,真的是摩肩接踵而且是狹路相逢,不能魯莽撞人更不能糊塗讓人撞。落趾要慎,正如下棋落子要慎,卻由不得你沉吟。

好在覺陀之塔有三層敞窗,可以在平台上憩息片刻,喝口礦泉水。就在這時,一個廣東人讚我「好勇」,又有一斯文中年亦操粵音,前來問我是否「余教授」,且說三十年前在中文大學修過我的「現代文學」,交的報告經我詳批,如何得益云云。說罷更招太太和兩個男孩過來「認師」。又問為政是誰,為政笑答:I’m his son-in-law。

再登絕頂,環繞一周,接受風景迢遞的獎賞,腳力賺來的,由饞眼享受,深感此登不虛。帥呀,向布魯和覺陀都致敬過了,對得起文藝復興的天才了吧,回去台灣也有吹牛的本錢了。高台多長風,汗已吹涼,不如下去會合家人吧。(四之三)

聯合報╱余光中 2010.11.15

2010年11月15日 星期一

TOD'S的成功秘技

經典到創新 沒錢也能時尚
TOD'S總裁Diego Della Valle接受專訪,暢談他經營TOD'S的理念和生活哲學。


以下是專訪Diego Della Valle的內容:

Q:TOD'S最經典的就是豆豆鞋,你平日也穿豆豆鞋嗎?

A:我幾乎每天都在穿。像山繆傑克森、麥克道格接斯等名人,也很喜歡豆豆鞋。

Q:您認為豆豆鞋受歡迎的原因為何?

A:設計鞋子一定要以消費者的需求為出發點,不能自以為是,才能設計出好產品。

我們推出豆豆鞋時,正值休閒盛行,人們開始旅遊、運動、走出戶外,愛穿舒適的服裝,但市場上一直沒有舒適的鞋子。我們推出豆豆鞋,正好符合人們的需要,它可以很休閒,也可以很正式,搭配西裝赴宴,加上品質還不錯,當然迅速佔領了市場。

Q:TOD'S成功地將優雅與運動結合在一起,是成功的主因嗎?

A:市面上有很多功能很強的運動鞋,但TOD'S的運動鞋兼具優雅氣質,是它獨特之處。

Q:TOD'S一再強調「優雅」二字,您又是如何詮釋「優雅」的?
A:我覺得優雅是一種內在的感覺,它和經濟能力無關,是發自內心的,且內化成一種習慣。優雅無關品牌,而是一種態度,就算是穿便宜的服飾,仍然可以很優雅。

Q:今年TOD'S邀請攝影師Elliott Erwitt為TOD'S拍攝秋冬廣告,與去年TOD'S的形象攝影專輯「Italian Touch」很類似。TOD'S想透過這些圖像,傳達什麼理念呢?

A:我們只是想為消費者提供高品質的皮包,以及舒適的鞋子,詮釋經典與現代巧妙結合、時尚和休閒融為一體的高品質產品。這些形象廣告並不一定要傳達什麼理念。


Q:TOD'S在發展過程中也曾面臨金融海嘯等大環境危機,但都全身而退,您認為成功的秘訣在那裡?

A:我認為忠於經典,同時不斷地創新,是TOD'S成功的秘訣

佛羅倫斯記(四之二)

烏菲琪美術館為西洋藝術的一大寶藏。


啊,烏菲琪

烏菲琪美術館乃西洋藝術的一大寶藏,展品以繪畫為主,雕刻為輔。包羅的時代始於十三世紀,終於十八世紀,而以文藝復興最為鼎盛。館在老皇宮與阿諾河之間,與河上的老橋(Ponte Vecchio)偏斜相對。8月10日,到佛羅倫斯第四日,我與家人終於持預訂票列隊於人龍,非常興奮。古人過屠門而大嚼,聊以自慰,我們今天卻能入屠門而大嚼,喜悅之情,唯二十年前在荷蘭看梵谷大展能相比。

館藏文藝復興名畫最富,其中又數波提且利(Sandro Botticelli, 1444-1510)所作最多,近二十件。波提且利在佛城之全盛期,正當達芬奇離開佛城去了米蘭,而波萊沃羅(Pollaiuolo)與維羅凱俄(Verrocchio)也相繼而去,最後他的靠山,梅迪琪家的勞倫佐(Lorenzo de Medici),又告逝世。其間他以〈聖母與聖嬰〉為題的作品風行一時,但是他賴以傳後迄今的,卻是以異教希臘神話為主題的兩大名畫:〈維納斯之誕生〉與〈春之寓言〉。

〈維納斯之誕生〉取材於意大利詩人波利齊亞諾(Poliziano)之作品,畫的是維納斯自浪花誕生,踏著貝殼,一路隨波濤飄到塞普路斯。圖左有男女相擁,正是吹她到岸的西風之神柔拂(Zephyr)和微風女神奧萊(Aura),看得出兩仙都口吹靈氣。於是玫瑰繽紛漫天飄落,和千層疊浪的動感相應,形成輕快的節奏。圖右有一麗人在岸上展開華衣迎接;她自己穿的是綴滿花朵的銀袍,可能就是高雅三女神(the Three Graces)之一。中間的主角當然就是愛神,豐穠而迤邐的金髮一路披肩而下,一手護胸,一手掩私,正是含羞的肢體語言,天人合一得恰到好處。

〈春之寓言〉簡稱為〈春〉(Primavera),是一幅巧組人體的群像,也是靈與肉、神與形互為表裡的哲理抒情詩。畫中有六女二男,加上一位不分性別的天使:人體與真人大小相當,因此觀眾的臨場感也更真切,害得我們時而近視,時而遠觀,進退為難。密密的金橘林中,被春之氣息所召,西風之神柔拂自天而降,正俯身要抱克洛麗絲(Chloris),後來就娶了她,賦她以催花之力。她回望風神,果然口吐野花。她左邊的麗人披著銀袍,頗似〈維納斯之誕生〉裡在岸上迎接的那一位,應該就是花神Flora了。滿地點綴的雜花野菌,和樹上的纍纍金橘相映成趣。

畫面正中央,頭向右側,左手按裙右手召喚的麗人,該是愛神:不但神情悠然自得,不像在〈維納斯之誕生〉中那麼惘然若失,還帶羞澀,而且顯得高出其他神仙,簡直君臨仙界。其實她只是立足點較高,但仔細看時,林中地面卻是平的。所以畫中竟有兩個平面:上面的樹頂保持水平,下面的地平卻向觀眾傾側過來,好讓愛神站得高些、顯些。此外,愛神的眉眼,左右其實不齊,不過觀眾並不覺得。如果我們頭向右側,就不會覺得有何不妥;但是如果我們向左歪頭,就會驚覺她右邊的眉眼高出左邊許多,簡直怪相!原來藝術能補現實之不足,所以李賀敢說:「筆補造化天無功。」

畫面真正的焦點、亮點,是在左邊的三人舞:高雅三女神,面貌姣好,神情從容,體態高窕而富彈性,兼具豐盈與修頎之美,薄紗輕掩之下,肌膚仍不失冰清玉潔,白皙晶瑩。倒是腰身並不強調纖細,反而有點富裕。其實這倒是文藝復興時期的美感,在拉菲爾、達芬奇、狄興筆下也是如此。三女神的舞姿也多變化,手勢高舉則越首,平舉則齊胸,低扣則過腰,真是婀娜而不亂,轉側而不失呼應。畫面極左是天帝朱彼特的使者墨赳立(Mercury),戴帽佩刀,腳穿戴翼筒履,卻背著眾女神,只顧舉著卡杜錫魔杖,去勾樹頂的金橘。

〈維納斯之誕生〉與〈春之寓言〉已為全世界的藝迷與觀眾所寵愛,說明意大利的文藝復興已為西方的人體美下了定義,立了典範,使人驚豔而又豔羨。這典範比好萊塢的豐乳纖腰或是時裝展的高窕偏瘦,又不相同,因為從早期的聖母與愛神一直到近期的雷努瓦或莫迪里安尼畫面的世間女子,腰身大半是偏於富裕。至於文藝復興美之典範的溫婉端莊,也不同於好萊塢的輕佻或伸展台的冷傲。另一方面,男性的剛毅與俊美也由繪畫與雕刻來立像:上帝的威儀、耶穌的悲苦、墨赳立的倜儻、大衛王的堅毅,無論在教堂、畫廊、廣場或卡片上,都到處可見。在佛羅倫斯最常見的四張臉,是耶穌、大衛、維納斯、但丁。

另一現象使我感到驚訝,便是以文藝復興之高雅,竟有許多名作以暴力為主題。波提且利早年創作了一套雙折的繪畫,主題是猶太女俠朱蒂絲(Judith),為救自己被圍攻的危城,夜入敵營,把亞述大將霍洛弗尼(Holofernes)斬首,提回城去。左圖示亞述王內巴切乃沙(Nebachadnezzar)發現大將身首異處,大驚失色。右圖示女俠得手後持刀而回,女僕頭頂霍洛弗尼的斷頭在後追隨。另一佳例是且利尼(Benvenuto Cellini)的銅雕傑作〈波修斯〉(Perseus),顯示希臘英雄屠妖之後,左手高舉妖頭,右手執著寶刀,身姿非常英武。又一佳例仍是雕品,便是著名的〈萊阿可昂〉(Laocön)。主題取自荷馬與魏吉爾的史詩:據說萊阿可昂是特洛邑的祭司,力勸本城不可將希臘人留下的木馬拖進城去,又把鏢鎗搠入木馬的脇下。此舉得罪了智慧兼藝術之神雅典娜;當時萊阿可昂正率領兩個兒子在祭拜海神波賽登,雅典娜便派遣了兩條巨蟒上岸來,將父子三人一起纏住,窒息而死。那件雕品要表現的,正是父子臨難奮死掙扎的神情;公元前二世紀由三位藝術家(Agesandrus, Athenodorus, Polydorus)用一整塊大理石雕成,直到1502年才在羅馬出土,引起極大轟動,後來由梵蒂岡收藏,更導致藝評家溫克曼(J. J. Winckelmann)與萊辛(G. E. Lessing)的不同詮釋。我在烏菲琪意外發現這件名作,十分興奮,瞻仰久之,奇怪觀眾竟然沒有爭相圍觀。後來才知道那只是佛羅倫斯雕刻家邦迪耐利(Baccio Bandinelli)的仿製。

烏琪菲的館藏豈容一日匆匆覽盡?波提且利的作品獨占五室,觀之猶未盡興,全館四十多間展室,名家名作多達五百多件。藝術家絕大多數是意大利人;來自他國的,如艾爾‧格瑞科、冉伯讓、哥耶、魯本斯、委拉斯開斯、德拉庫瓦等等,往往只得一幅。鎮館之寶大半是意大利文藝復興的名畫名雕,全靠梅迪琪家族訂製於前,捐贈於後。這許多代的政經豪門,不但財力雄厚,而且品味高超,始能建立烏菲琪不朽的傳統。不知台灣的億萬金主,亦有志見賢思齊否?

聯合報╱余光中 2010.11.15

2010年11月14日 星期日

佛羅倫斯記(四之一)

徐志摩遊學歐陸,把佛羅倫斯的意大利文原名Firenze譯成「翡冷翠」;大家豔羨不已,認為絕美。其實這譯名根本不合真相,因為佛羅倫斯在鳥瞰之下,鱗次櫛比,起伏綿延著一片陶紅的屋頂,看得人眼熱頰暖,根本不冷,更不翡翠……

佛羅倫斯為意大利中部大城,以圓頂大教堂和館藏豐富的博物館著稱。
(圖/本報資料照片)

唯美之旅

將近兩百年前,拜倫去國,自放於歐陸,在意大利流留最久,尤其在威尼斯。其間他兩訪佛羅倫斯,對文藝復興的藝術並不重視,卻說美術館中遊客太擠,深以為苦。佛羅倫斯遊客之多,似乎一直延續至今,因為今年八月,我也在擁擠之列。不過我的心情,進香多於遊樂。佛羅倫斯之行,是我的唯美之旅:那許多久仰的繪畫、雕塑、建築,都在中世紀那名城之中。

不到一百年前,徐志摩遊學歐陸,把佛羅倫斯的意大利文原名Firenze譯成「翡冷翠」;大家豔羨不已,認為絕美。其實這譯名根本不合真相,因為佛羅倫斯在鳥瞰之下,鱗次櫛比,起伏綿延著一片陶紅的屋頂,看得人眼熱頰暖,根本不冷,更不翡翠。四野的森林倒是綠意怡人,但是整個市區沒有現代的摩天大廈來唐突中世紀,或冒犯文藝復興,真不失和諧典雅。

八月初我和家人從各地飛去意大利,在里伏諾上了郵輪「交響樂」號(Sinfonia),在西地中海漫遊了七天,停靠的港口包括蒙特卡羅、瓦倫西亞、依比沙、突尼斯、卡塔尼亞、那頗利,最後仍在里伏諾上岸,去佛羅倫斯小住一星期。我們預定的一家所謂「公寓旅館」,不偏不倚,正在懷古念舊的市中心,門高廳敞,二樓瓷磚鋪地,挑高略如當代的三樓,卻有古色古香雙扉開闔的電梯轆轆可乘,否則也有寬坦的鐵梯三十八級可上。我們(亦即二老)和季珊住的套房,樓中有樓,上面的一半懸空,另有樓梯可扶纜索而上。上面的半樓又房中有房,可住三人。季珊好奇,挑了上樓;我們就住在下樓:長桌上有一大盤,纍纍盛滿了蘋果、葡萄、李子、水蜜桃、葡萄柚。青葡萄飽滿新鮮,粒粒可口。紫透的李子熟而不酸,出人意外。水蜜桃則軟硬適中,汁味俱勝。滿盤豐收,視覺上是西洋畫理想的「靜物」。滿口甘冽,味覺上令饕餮客有身如牧神之感。這一盤口福,三人在早餐前先嘗,足足享用了三天。

除此桌上尚備La Badessa白酒一樽,高腳的玻璃杯一對。壁燈輝煌,設計別致,有巴洛克風。壁高而寬,各掛人物油畫,為文藝復興體,眼神灼灼,有意無意地隨我們轉瞳。豪華亮麗的窗帷長垂直落,高可三人。衣櫥、書櫃之類,不但堅厚,而且順手。鑰匙應手開關,毫不遲鈍:體貼的是,為防客人遺失,還繫上了流蘇花穗。下樓主臥室一隅通廚房,面積不大,卻玲瓏緊湊,爐灶,冰箱,微波爐,洗碗機,高腳凳,一應俱全。杯壺盤碟,刀叉匙勺之類,各有抽屜,不但成套成組,而且都有烙記。一時我們喜出望外,醒悟這裡原來應是鐘鳴鼎食之家。準此,則當年梅迪琪望族必更豪貴,可想而知。

更高興的是,我們的長巷Via dei Servi,一端朝著西南,盡頭有樓巍然矗起,天為之窄。視覺的印象是耐看好看的低調橘色。那便是遠近共仰、出現在一切封面上的Duomo大教堂了。

米翁晚作

我們不遠千里來遊佛羅倫斯,志在烏菲琪美術館,不過珊珊從美國預約的入場是在8月10日,所以到佛城次日,我們便就近去參觀大教堂了。Duomo的全名是Catedrale di Santa Maria de Fiore,大圓頭頂上更拔起的頂閣(cupola)獨領風光,全名為la cupola di Filippo Brunelleschi。排隊等候進場的長龍令人裹足,我們就退而求次,買票進了大教堂對面的珍藏美術館,所謂Opera Museum,發現裡面的展品出乎意料的豐富。

在一樓轉上二樓的半梯平台上,供著米開朗吉羅晚年的傑作,也就是鎮館之寶〈聖慟〉像(The Duomo Pieta)。這一組雕像不像梵蒂岡也名為Pieta的那尊那麼廣為人知。梵蒂岡那尊是米翁廿六歲的少作,線條柔美,韻律流暢,聖母與耶穌的體態都很年輕,母子同命之情簡直賦白石以心腸。但是他晚年的同題之作卻哀沉得多,不但耶穌的面容布滿滄桑,垂頭喪氣,四肢無力;而且右邊來相扶的是抹大拉的瑪麗亞,左邊來相托卻半隱於背景的才是聖母。更特別的是,站在耶穌背後,黯然俯視著他的老者尼可代慕斯(Nicodemus),原是法利賽人,後來皈依,並協助耶穌的喪葬。據說米開朗吉羅將尼可代慕斯的面容雕成自己的相貌,原意是要用這件雕像來作自己的鎮墓之寶。米翁晚年自傷老去,常陷入深沉的憂鬱,對這件苦雕了八年的力作竟感力不從心。他面對這塊大理巨石,發現不但太硬,而且質地不純,鑿刀一攻堅,火星就四濺,終於揮錘痛搗,灰心放棄。此刻岌岌然充塞我眼前的未完成作品,注意看時,才發現耶穌已無左腿,而左臂也有兩截是斷後重接。聖母的面容也尚未雕好。據說是事後,另一雕刻家班第尼(Francesco Bandini)與米翁徒弟卡加尼(Tiberio Calcagni)合力修補而成。

館中所展藝品當初都是大教堂及覺陀鐘樓外壁的飾物,後來才收來戶內珍藏。其中有浮雕54件:六邊框者26件,菱形框者28件,琳琅四壁,印證的全是古希臘的文化生活。所有浮雕都以人像為主,其姿態或背景則表示其發明或貢獻。

例如六邊框的一、二、三號,主題便是上帝造亞當,再由亞當脅下抽出夏娃,於是亞當耕田、夏娃織布。第四框是牧人的祖師耶巴(Jabal)。第五框是彈琴樂人的祖師猶巴(Jubal)。第六框是鐵匠始祖土巴甘(Tubalcain)。第七框是農人始祖諾亞(Noah)。文明一路展開,乃有14號迪大勒斯(Daedalus)創始的飛行與科技,20號是雕刻的始祖費迪亞斯,24號是邏輯與辯證的開山祖柏拉圖與亞里斯多德,25號是樂聖或詩聖奧費厄斯,26號是幾何與算術的大師歐幾里德和畢達哥拉斯。

菱形框1號的浮雕是希臘神話第一代的農神薩騰(Saturn);2號至7號則分別是朱彼特,卻穿著基督教僧袍,手持十字架與高腳杯,象徵信仰;戰神Mars狀若騎士;日神亞波羅戴上金冠,手持權杖與日輪;愛神維納斯掌控著一對戀人;眾神之使者墨赳立,帶著黃道的雙子宮;月神就座於海潮,右手托一座噴水池。其他菱形的主題則有些與六邊形重複,有些是表揚美德,例如信仰、慈悲、謹慎、正義、節制、堅決、懺悔、婚姻等等。

聖母抱聖嬰的畫像或雕像,該是西洋藝術最普遍的主題了,但是聖嬰往往顯得不夠稚氣,甚至有些老氣,難稱可愛。大教堂美術館此室門楣上半圓拱形的浮雕,皮沙諾(Andrea Pisano)的作品Madonna col Bambino所雕的聖嬰卻稚態可掬:聖母用右手食指在他胸口呵癢,他的雙手卻作勢要把她的手推開。這溫馨的一景予我莫大的驚喜。神聖的場面未必要排斥歡悅。同樣地,館藏波迪賈尼(Pagno di Lapo Portigiani)的〈母與子〉,耶穌依偎在年輕而滿足的母親懷裡,手捧白球,憨稚可哂。母子的面容都流露著幸福的光彩,似有似無的含著笑意。我仰瞻久之,不忍離去。

館中另有一間巨室展出兩大雕塑家同題的傑作:德拉羅比亞(Luca della Robbia)與杜納泰洛(Donatello)的連環浮雕,半依半靠在高壁上,叫作〈唱詩班〉(Cantoria)。掩映在廊柱之間,載歌載舞洋溢著喜悅的,或是成群的麗人,或是一夥孩童,唱著奏著《聖經‧詩篇》第150首,傳為大衛王所作:呈現的古樂器也即《詩篇》所述的長號、豎琴、簫瑟、鐃鈸。其中德拉羅比亞所作以柔美完整取勝,杜納泰洛所作以粗獷不羈見長,形成亞波羅與戴奧耐塞斯對立的風格。兩種風格我都欣賞,但是杜納泰洛更引我聯想,因為法國現代的「野獸派」一名與他有緣。當時馬蒂斯、佛拉曼克等在1902年「秋季沙龍展」的畫作,中間有一件悅目的雕品,被評論家譏為「杜納泰洛為百獸所困」,乃有此惡名。
(四之一)

聯合報╱余光中 2010.11.14

2010年11月12日 星期五

蔣勳【花蓮十帖】


蔣勳作品〈宛轉〉二幅。「蔣勳詩‧書‧畫個展」於百藝畫廊 (台北市長安東路一段30巷6號)展至12月5日。蔣勳/圖

一年迴瀾住校要結束,拿起紙筆,細細勾勒薑花百合,皴擦大山骨骼,書寫峽谷急湍飛瀑,想在走過的路上每一朵花前略站一站,沒有雜念,就可以認一認自己的前生……


迴瀾

有人告訴我「花蓮」地名的來源是漢族移民到了東部海灣,看到海洋波瀾迴旋,因此稱為「迴瀾」,逐漸演變為諧音的「花蓮」。

以上的地名來源聽起來很美,但是一位賽德克族原住民的朋友告訴我不一樣的故事。他說,這一帶原住民有紋面習慣,外地漢民族來了,看到花紋黥面,便以「花臉」稱呼,逐漸演變成「花蓮」。

我沒有考證誰說得正確。來花蓮住了一年,聽不同傳說故事,一個地方,有各自表述的歷史,或許說明這個地區移民過程的複雜吧。

在花蓮走一走,不難發現各個時期留下的地名。中正路的產生當然有一定特殊歷史背景。我去過日本移民從高野山奉祀而來的慶修院,當時有計畫移民,形成吉野鄉,也就是今天的吉安鄉。我清晨去散步的佐倉步道,「佐倉」二字是日治歷史遺留下來的名字。這幾年熱門起來的景點「慕谷慕魚」是原住民語言的音譯。漢字音譯原住民的地名應該還遺留在「七腳川溪」這一類的詞彙中。許多人到吉安鄉都對「七腳川」這個名字好奇,「川」後為何還要加一個「溪」。問當地居民,會得到不一樣的答案。有人說這條溪流的形狀上空看起來像阿拉伯數字的「7」;也有人說漢族移民,下了船在這條溪洗腳,「洗腳」逐步演變成「七腳」。也有人告訴我這條溪的流域是富裕之地,原來有阿美族chikasawan社在此生活,「chikasawan」的閩南語音譯正是「七腳川」,後面就需要加一個「溪」字。

我對考證的興趣還是不大,而是在這些各自表述的故事背後,聽到每一個族群試圖為自己存在發聲的方式。

歷史本來就是時間的秩序,這些混雜了不同文化背景的地名,同時並存在一個地區,像考古的遺址層,一層一層,形成美麗的時間疊壓。像不同來源的河流,匯入同一片大海,大海不拒百川,不拒涓滴,迴瀾浩蕩,才能成其為大,居住在這大洋之濱的子民應該是特別有所領悟的吧。

瓊崖海棠

走過明禮路,都會注意到兩側三十餘株高大行道樹。粗壯頑強,主幹挺直,高十餘尺,皮色紅褐帶有墨黑深刻皴皺裂紋。用手觸摸,像巨石雕刻,質感沉厚。查了一下資料是1907年日治時代為紀念花蓮醫院落成種植的行道樹,樹齡已經超過一百年,比中華民國還要年長。

在花蓮一年,每到市區,都刻意繞道明禮路。看大樹參天,樹蔭交錯蔭庇,綠意盎然。走在下面,夏日也不覺酷熱。五、六月時串串白花在油綠葉叢間搖曳,香風陣陣襲來,使人有意外驚喜。

植物和山川都可以比國家的年齡更長,因此古人多說「江山」、「天下」,而不囿限於小小國家的概念。

鳳凰木

花蓮有美崙山,是靠近海岸最近的一帶小山。清晨走佐倉步道,在山的高處,可以清楚眺望到美崙山與海岸的關係。遠遠日出,一波一波海浪湧上岸,好像有一波浪濤立起、固定,不肯再退走,就地形成了一帶山丘,就是美崙山。

我住的校園宿舍也在美崙山附近,是一個頗有歷史的校園,從師專、師院、教育大學,一路演變而來。但聽說民國100年大學合併,這個校園就要放棄了。

我住的宿舍有三層樓,我住第二層。簡單方正的宿舍,窗戶外面可以看見參天的幾株鳳凰木。一整個夏季,樹蔭枝葉延伸覆蓋十餘公尺廣大。豔紅花束裡夾著橙黃的蕊心。血色鮮豔的花,明亮俗野,肆無忌憚。隨翠綠如鳥羽的枝葉一起升沉搖曳,燦爛繽紛,是奢侈的視覺享受。在寂靜無人的校園裡,鳳凰花與夏日蟬聲一起喧鬧沸騰,在烈日下蒸發甜熟香爛氣味,好像比平日年輕學生更有旺盛青春。

麵包果

宿舍前還有一株徑圍一公尺餘的老麵包樹,闊大如蒲扇的葉子,迎風招展。風大的時候,搖曳起來,特別壯觀,殺殺作響。初夏時節,樹上結了二、三十顆飽滿圓實麵包果。黃褐色外皮,布滿粒粒粗粗麻麻圓顆粒。有時在樹上裂開,引鳥雀啄食。

我在菜市看到麵包果,削去外皮,切成一塊塊販賣。有人教我與鮮魚煮湯,加一小勺油,清甜味美。暑假後,校園無人,麵包果落滿一地,果實裂開,裡面是橙黃的果肉。我起初著急無人採摘拾去食用,但終究有禽鳥松鼠來吃,蟲蟻蛀蝕,日久腐爛,雨後隨塵土流去,化為烏有,著急原來只是我自己執著。

宿舍轉角一棵一人合抱不住的大榕樹,樹心已成空洞,被另一棵新生的植物侵入,兩棵樹枝柯交錯纏繞,像是相互侵凌霸占,也像是相互依靠擁抱。愛恨恩怨其實不容易界分。

從宿舍走到研究室,經過一排高聳大王椰子、鐵板樹、印度紫檀,都是有年齡的老樹,在這個校園半世紀以上,看一批一批學生入學、畢業,人來人去,隨時間消逝,只有老樹在這片土地上生了根。他們姿態龍鍾,特別使人覺得人世安穩,歲月悠長。

松鼠

學生宿舍前有幾株似乎自己生長起來的木瓜樹,樹端結了一、二十顆碩大木瓜,擠成一堆。使我想起古羅馬的大地之母雕像,一個胖大婦人掛著一身的乳房,特別有豐饒的生命力。木瓜有些掉落,有些在樹上就黃熟了。一隻松鼠吃木瓜,咬了一個洞,鑽進去,最後索性坐在木瓜中,上上下下吃,像我們童年時夢想過的糖果屋。

我站定看牠,牠也看我,好像奇怪我來何事。

九重葛

校園大門口有水池,沿水池南側一排九重葛,大約一百公尺長。九重葛長老了,主幹不像藤蔓,粗壯結實,虯曲盤繞,如粗蛇飛龍,極具姿態。藤蔓攀援在幾支水泥柱上,九重葛的花重重疊疊,橙紅豔紫交錯,夾雜一些新栽的軟枝黃蟬的明黃,形成一片彩色繽紛的花海。我喜歡從上面滿滿覆蓋著花的長廊走過,花色光影迷離搖漾,午後睡夢長長的恍惚似乎還未曾醒。

水池裡有一群鴨子,日暖時在池邊棲息曬太陽,他們身體柔軟,長長的頸脖可以隨意曲繞宛轉。單腳站立,頭枕在背羽上睡眠,一動不動,彷彿印度恆河岸邊做瑜珈的修行者。暑假以後,校園少人行走,鴨子更一列搖搖擺擺走到大門口臥在路中央睡覺。有汽車經過,他們毫無移動的意思,有耐性的車主人會下車央求一番,促使鴨子起身讓路。

市場

清晨從佐倉步道下山,多去市場廟口吃早餐,這裡的紅茶有名。花東縱谷有多處老茶場,興盛三、四十年,一度衰落,近年又有興盛趨勢。但廟口紅茶用的似乎是南投魚池鄉的茶種,不屬於鶴岡紅茶。我喜歡去這有歷史的紅茶早餐店,可以看到早起的庶民生活。三三兩兩,有的是學生結伴,有的是父母帶著孩子一家人,有的是附近鄰居,一排站在台前,選糯米糰、燒餅、油條、蛋餅、蘿蔔糕,再依序點紅茶、豆漿,或杏仁茶。餐飲老闆應付眾多客人要求,有條不紊,結帳快而清晰,沒有差錯。民間的聰敏幹練活力,在一個早餐店看得清清楚楚,與公務機關的無精打采大相逕庭。清晨朝氣勃勃,要對人生充滿信心,最應該來這樣的早餐店。

紅喉

美崙市場一條街,兩邊是攤販。有些只是農民自家的收成,兩條絲瓜,一把過貓蕨,切成一塊一塊的麵包果,還有一堆我不認識的野菜。老太太看我走過咳嗽,就抓起野菜跟我說:咳嗽啊,試一試苦瓜葉。很濃重的原住民口音。我說:有效?她蹲在地上笑著:苦瓜葉,蛤蜊,煮湯,清火。

我買了苦瓜葉,十元。再走兩步,魚攤上有蛤蜊,看到一尾不大的紅喉,價錢比台北便宜一半,就買了準備中午蒸來吃,因此又買蔥薑。

錐麓斷崖

從巴達岡吊橋過到立霧溪對岸,腳下峽谷,急流奔騰,轟轟嘩嘩,地動山搖。巴達岡吊橋是通錐麓大斷崖的入口,向上攀升到六、七百公尺高度,就是著名的斷崖古道所在。斷崖是在陡直的山壁上鑿出約三十公分的小徑,容一人通過,上不見天,下不著地,彷彿懸吊空中,心驚膽顫,卻可以遠眺立霧溪遠遠蜿蜒奔來,大山聳峙,氣勢萬千。最美、最讓人驚嘆的風景,常常也在險處。想起李白〈蜀道難〉的句子「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勾連」,李白也像是野走過這峽谷斷崖的古道。

薑花

四八高地是我黃昏每天散步的地方,畫畫或寫書,一整天,筋骨有點拘束住了,很需要到天地遼闊的地方紓解。四八高地有局部空間還是軍事管制區,因此雖然有一條修築完善的自行車步道,但是人客不多。高地就在七星潭上端,風吹草偃,高處俯瞰,東海岸長長一條海灣,向北視線到南澳一帶,向南海灣順鹽寮延展而下,綿延茫渺,視野如此富裕寬闊,海洋澎轟浩瀚,晨夕光影變幻,山海壯闊,覺得要定下心,盤坐調息,才能靜觀天地,沒有雜念。

四八高地沿路有文殊蘭和薑花,都是白色的花,也特別有濃郁香氣。

薑花是我童年的深刻記憶,一到夏天,草澤田野河畔,到處是野薑花的香,成為嗅覺裡揮之不去的故鄉纏綿的氣味。薑花多生水窪潮濕處,一叢一叢,寬大葳蕤的葉子在風裡翻轉,一支花苞,莖幹挺直有力,花蕾竄出,如菩薩細白指尖。我最愛看薑花蓓蕾從捲縮慢慢一瓣一瓣打開綻放,如蝴蝶翅翼招展,雄蕊雌蕊顫巍巍立起,也像蝴蝶的觸鬚口器。薑花的白裡帶淡淡不容易覺察的象牙瓷黃,潔淨而溫暖,像宋人最好的定窯葵花小皿。

多年前在巴黎讀書,走在香榭麗舍大街,夏日午後,忽然鼻腔滿滿都是野薑氣味,濃郁悠長,逼人熱淚,才知道鄉愁其實是身體裡忘不掉的氣味色彩。

歐洲是沒有薑花的,台北的薑花也因為沼澤池塘田野大量消失,多無法生存。花店有時賣薑花,買回家插在瓶裡,不多久都奄奄垂頭無生氣。

東部的野薑生在野地,陽光雨水空氣都好,所以俊挺皎潔,有玉石光華。

一年迴瀾住校要結束,拿起紙筆,細細勾勒薑花百合,皴擦大山骨骼,書寫峽谷急湍飛瀑,想在走過的路上每一朵花前略站一站,沒有雜念,就可以認一認自己的前生。


聯合報╱蔣勳/文 2010.11.12

2010年10月21日 星期四

French Paris 塞納河畔、聖母院

Photography by Marian.Wang 2009.July

















2010年10月20日 星期三

美學系列/莫內最後時光



86歲的莫內,在眼睛瞎掉以後用一幅美麗的畫作告訴我們:生命可以有更多更豐富的東西要看要領悟,這是早逝的生命無論如何無法彌補的遺憾吧……

從背叛到主流

很少有人會把莫內和二十世紀聯想在一起。

莫內生在1840年,進入二十世紀(1900)時,他已經60歲。

莫內在1874年為印象派命名,他是屬於十九世紀的。

二十世紀是畢卡索「立體派」的時代,二十世紀是馬諦斯「野獸派」的時代,二十世紀是康定斯基抽象繪畫的時代,1914年有未來派(Futurism),1916年有達達主義(Dada),1920年超現實主義登場。

從1900年到1926年以86歲高齡去世,莫內在長達二十六年之間看到歐洲藝術潮流風起雲湧,後浪推前浪,新的主義流派層出不窮。莫內已經是藝術史上大師級的人物,從年輕時的背叛主流、顛覆傳統,轉眼三十年過去,四十年過去,一瞬間,他自己變成了新的主流,新的傳統,占據著在歐洲、甚至全世界藝術執牛耳的位置。面對著眾多日新月異的新藝術挑戰,「大師」莫內將何去何從?

歐洲藝術從十九世紀印象派開始,形成一個不斷反學院反主流反官方的美學傳統。莫內正是這傳統的開端。他在1874年落選展展出的〈日出印象〉,成為第一面反主流學院的大旗。這張當時備受爭議的畫作,被主流學院嘲弄諷刺,以極盡侮辱的方式謾罵為「印象派」。「印象派」一辭意外從負面變為正面意義,也因此確立了西方美學長達一世紀以上年輕藝術家的反主流運動。

許多十九世紀的反主流藝術家在激情的叛逆中早夭,創立點描畫派的秀拉(Seurat)33歲就離開人間,大家熟悉的梵谷,備受孤獨焦慮折磨,在精神病院畫出驚世傑作,一生沒沒無名,37歲自殺辭世。甚至如高更,在大溪地異域流浪漂泊,生前未受肯定。再晚一點,維也納畫派的席勒(Egon Shiele)27歲就夭亡了。他們都沒有莫內的長壽、富有、安定、幸福的生活。他們都沒有機會經歷莫內最後四十年功成名就的幸福。

莫內與這些早夭激情孤獨的年輕生命不同,他中年以後有機會得到認可,畫作收入豐富,足以供養他在吉凡尼(Giverny)經營美麗的「莫內花園」,經營一片蓮花池,修建日本拱橋,一年到頭,花圃裡的花奼紫嫣紅,他的花園成為全世界政要富商涉足拜訪的景點。一戰時領導法國的總理克利蒙梭(Clemenceau)也時常帶友人造訪。賓客不斷,以至於莫內花園裡擁有大到驚人的廚房餐廳,琳琅滿目的講究餐具,當時由莫內和夫人親自調製的料理,至今還流傳有一冊厚厚的《莫內食譜》。

中年以後將近五十年,莫內無疑過著養尊處優的幸福生活。

然而,幸福會不會是一個藝術家創作的另一種危機?

和梵谷截然不同,莫內晚年幸福安定,如此幸福安定生活裡產生的畫作,應當如何看待?

藝術史也許傾向於悲憫孤獨受苦的靈魂,如梵谷,如席勒,如高更,比起這些異變扭曲飽受折磨的創作者,莫內顯然是顯得太正常也太幸福了。

莫內也許使我們思考:正常幸福是不是創作的另一種難題?

吉凡尼的時光

莫內25歲與第一任妻子卡蜜兒初戀,雖然當時貧窮困窘,雙方家長都極力反對,但是卡蜜兒不斷在莫內早期畫作中出現,可以看到莫內陶醉在戀愛裡的幸福。兩人生活在一起十四年,生下兩個孩子,一直到1879年卡蜜兒逝世,莫內還在病床邊畫下她最後的容顏。

在卡蜜兒罹患癌症最後幾年,莫內無法照顧兩個孩子,就由當時他的經紀人赫西德(Hoschede)的太太艾麗絲照顧。艾麗絲自己有六個孩子,加上莫內的兩個,總共八個孩子,照顧了四、五年。當時艾麗絲的丈夫赫西德是巴黎百貨公司大老闆,又從事藝術投資,闊綽富裕,經濟不成問題。但是1877年赫西德事業失敗破產,逃亡國外避債,丟下妻兒無法照顧。1879年卡蜜兒逝世,這時失妻的莫內就和寡居的艾麗絲以及各自與前妻前夫生的八個孩子共同居住,在吉凡尼組成了一個龐大的家庭,低調,與世隔絕,過起一般夫妻安靜平凡的鄉居生活。

赫西德1891年逝世,第二年艾麗絲與莫內登記為夫妻,艾麗絲成為莫內生命裡的第二個女人。長達四十年,兩人白首偕老,共同把八個孩子帶大。艾麗絲的六個孩子同時擁有「赫西德」、「莫內」兩個父姓。艾麗絲的一個女兒後來也嫁給莫內長子。他們的家庭,除了少數愛講是非的八卦小報之外,其實是美滿幸福的。

然而,艾麗絲,這名女性,卻幾乎不曾出現在莫內畫中。

卡蜜兒是莫內的模特兒,年輕漂亮,為了戀愛不惜與家庭父母決裂,莫內自己也正年輕氣盛,叛逆一切世俗價值,在窘困的環境拒絕與主流妥協。他畫中的卡蜜兒總是在陽光裡,燦爛奪目,像他當時眷戀的日出之光。

莫內第二次的婚姻卻似乎與第一次的經驗完全不同。

多年照顧八個孩子的艾麗絲是一個溫厚有耐心的母親,在前夫事業破產後被遺棄,莫內正失去卡蜜兒,生活一時也陷入困境,兩人的相互依靠,相互安慰,不再是年輕時激情的戀愛,毋寧更是一種務實的平凡安穩生活的相依相伴吧!

這樣的婚姻生活,兩人都已是「塵滿面、鬢如霜」的年齡,不再是年少輕狂的如詩如畫,卻另有一番人世平凡安穩的美。

1891年,莫內與艾麗絲住在吉凡尼十年,他在鄉間田野中散步,看到夏末收割後的麥田,遼闊的田野,堆放著一疊一疊乾草堆。莫內每天在田野走,有時一個人,有時跟艾麗絲或孩子一起。他看著乾草堆棄置在田間,準備作肥料或畜生的飼料,沒有人在意,這樣平凡卑微的東西,沒有畫家會以乾草堆為對象畫畫。然而莫內看到了光,黎明時第一線日光映照的乾草堆,日正當中的乾草堆,夕陽最後消逝一剎那間的乾草堆。他開始畫起乾草堆,從日出到月落,從春光明媚到夏日炎炎,從秋光的沉靜到冬日白皚皚的雪光。目前全世界美術館收藏的莫內「乾草堆」系列大約有三十幾張,一個最平凡無奇的田野鄉間景物卻記錄了時光歲月的變遷滄桑。

沒有在莫內畫中出現的艾麗絲,也許隱藏在一堆一堆的乾草間,看歲月流逝,看時間流逝,看生命悠長緩慢之光的安靜沉著,不是傳奇,沒有浪漫,只是人世安穩平常。

「看」與「觀想」

莫內在進入二十世紀以後,看著一個一個背叛主流的藝術新風潮興起,曾經是最早的「背叛者」,莫內一定有很深感觸。

年輕時的夢想,年輕時的野心,年輕時激情昂揚的熱烈愛恨,年輕時的鋒芒畢露,好像也在歲月裡磨蝕蛻變,含蓄內斂成一種圓融渾沌的光。

莫內老了嗎?年輕傲氣一身銳利的藝術家或許會這樣質疑「大師」莫內。

莫內很少外出,在吉凡尼附近的鄉野田間漫步,身體越來越痀僂,步履越來越蹣跚。1911年艾麗絲去世,莫內71歲,他獨自居住在花園中。與艾麗絲一起經營照料的花園,引河水為池塘,栽植垂柳,池中四季都是蓮花。他常一人在日本拱橋上看花,看含苞的花蕾,看花綻放,一瓣一瓣打開,看花在月光下色彩的流動,看垂柳倒映池中,隨水波搖漾。四十年過去,花開花謝,日月晨昏,雨霧寒暖,每一滴落入水池的露水都盪漾起水波漣漪,每一滴露水落入水池都有不同的輕重聲響。四十年的花園記憶,像是許多複雜無法歸類的身體感官的片段。清晨閉著眼睛,從鼻腔到肺葉感覺到水池的清新。最無月光的夜晚,指尖撫摸著每一條垂柳,可以分辨初春每一片柳葉的幼嫩與秋後的枯乾。他的嗅覺觸覺裡都是花園的記憶,與艾麗絲一起經驗的記憶,艾麗絲離去以後,記憶更為真實。孩子長大,陸續離去,腳步聲漸行漸遠。

花園依然是花園,他閉起眼睛,嗅覺、觸覺裡滿滿的記憶,睡蓮、垂柳、水草、日光、月光、濃霧與雪光。八十歲的老畫家,視覺模糊了,看不見色彩,只有模模糊糊的光,但是他嗅聞得出日出時池塘泛起的潮濕氣味,他仍然可以用手指撫觸得出垂柳不同季節的柔軟與乾脆。他聽得見每一朵蓮花綻放時清晰的「啵」的一聲喜悅的叫聲。

老畫家看不見了,醫學上剛剛有了切除白內障的手術,但是莫內害怕,他不能確定動了手術,是否連那一點光的朦朧也會消失。

醫學界為了莫內晚年視覺異變的現象開了許多學術會議,也出現不少研究白內障異變的視覺研究論文。

醫學界甚至藉以解釋莫內晚年繪畫裡明亮藍色與黃色的消失現象。

莫內看不見了,他沮喪到把畫了一半的畫布扔到池塘中,他寫信給朋友,呼叫失去視覺的痛苦。

然而,莫內繼續畫著池塘睡蓮垂柳,他有時會拿著一管顏料問助手,這是什麼顏色?

如果耳聾是一個偉大音樂家最後聽覺的極限挑戰,那麼莫內也正是到了要挑戰視覺極限的時刻吧。

莫內在最後六年創作了高度兩公尺、長度達200公尺長的一組巨大作品〈四季睡蓮〉。

這組巨作收藏在巴黎橘園美術館,分兩個展示廳,在橢圓型空間裡,觀賞者被四面的池塘、垂柳、睡蓮包圍著。水波盪漾,垂柳輕拂,睡蓮一一綻放,忽然一片金黃夕陽反光,濃霧瀰漫,雨聲夾著雪片紛飛,畫家一生的記憶都在這裡。睡蓮、垂柳、池塘,時光與歲月,莫內為自己唱了最後的輓歌。許多人在這組巨幅作品前坐著、站著,像是在看,又不像在看。也許莫內真的不是要大家「看」睡蓮,而是要我們「感覺」睡蓮。如同當他看不見了,關閉了視覺,卻才開啟了身上無所不在的眼睛。

「觀想」不是「看」,「觀想」是在更高的意義上打開心靈的眼睛。

86歲的莫內,在眼睛瞎掉以後用一幅美麗的畫作告訴我們:生命可以有更多更豐富的東西要看要領悟,這是早逝的生命無論如何無法彌補的遺憾吧。

二十世紀東方的黃賓虹、西方的莫內,都經驗過白內障,都一度失去視覺,然而也都在八十歲以後創作登峰造極。


蔣勳 2010.10.20

2010年10月6日 星期三

20101005 古典優雅〈金禾別苑〉

有名歌手/張信哲,繼在屏東市與大陸上海的「三千院」餐廳之後在高雄開設『金禾別苑』店內擺設古董味沙發、櫥櫃和壁毯,餐具也是他遠赴歐洲買的名牌TIFFANY,牆上掛幅畫都是真品而非複製品。金禾別苑外觀是棟明亮典雅的純白色建築,清新脫俗讓人眼睛為之ㄧ亮,像是60年代上海風格。我和男友進入餐廳前,有看到一對外國夫婦吃完餐進出的正門口。

         付錢櫃台與等候區

         蠻有歐式古典的吊燈

老闆最近發出的新專輯,所以掛上於「付錢櫃台與等候區」



         內部陳設的古董椅(等侯區)。



一進入餐廳馬上被大廳的水晶吊燈所吸引,餐廳整體給人的感覺,是有著濃厚的古典歐洲的藝術氣息。



         濃厚歷史味的餐具櫃...



    一樓一角

    一樓一角,吃完餐後,坐在古董椅上聊天休憩或看看書皆可。

   一樓一角 

   書櫃上的古董瓷器

        一樓一角

   一樓一角

   一樓一角,古董的儲藏箱當在沙發椅的旁桌上。



  我很喜歡這兩張椅子,很有古董的味道...

上洗手間時,就要往2樓,我和男友輪流上二樓一趟參觀看看。

二樓跟一樓的佈置色彩略有點不太一樣,二樓以紅色調和白色系,與一樓的白色系為主感覺不太一樣。基本色調乳白,我特別鍾愛這間,充滿歌德式華麗豔紅帶來的強烈視覺,不過因為沒有開放,所以電燈都是關起來的。所以拍起來稍微暗一點...

這裡可仿照外國婚禮的習俗,長方型的桌辦喜酒或訂婚宴。


我很喜歡古老深色的木牆壁,搭配桌椅和桌上的配色,真是一門學問。




       中國風掛燈 畫龍點晴









  張信哲從歐洲帶回來的古董家具、擺飾、就是要舊舊的有歷史感。

       用色鮮明地將空間作區隔,各有味道。





   女廁的標誌,受眾人推蔍的洗手間,不得不看。

像高檔時裝精品試衣室,女廁的正門(內)的窗布和壁紙的互配色蠻搭的~

女廁的一角

女廁一角,復古梳妝台、崁在典雅壁紙上的壁燈,同樣高高掛大紅水晶燈,顛覆傳統化身藝術空間,讚主人的眼光與設計感。




















         復古的洗手台?

     男廁的標誌

    男廁一角(男友拍的)

    男廁一角(男友拍的)



自助沙拉,淋上野莓,好漂亮的盤子。





    生日快樂~

      









男友與主廚合照,男友跟我說,主廚好像有明星臉 - 黃國倫。
金禾別苑 http://www.blanc-de-chine.tw/
攝影/Marian.Wang 2010.10